閑話讀書
最美人間四月天,正是讀書好時節。讀書可以讓人保持思想活力,啟發智慧靈感,滋養浩然之氣!叭耖喿x”連續十年寫入政府工作報告,提高全民文化素養、建設學習型社會已成為廣泛共識。在第28 個世界讀書日來臨之際,《中國稅務》2023年第4期“文化長廊”特邀稅務系統內外的讀書人、寫書人講述讀書故事,分享創作心得,助力打造“書香稅務”,讓閱讀啟智潤心,盛放精神之花。
少年時,母親在客廳處理家務,常常聽到我在臥室里發出怪聲:有時是一聲長嘆,有時是咯咯亂笑……母親一度以為我精神出了問題,次數多了才知,讀書而已。
鄉下孩子的童年是貧乏枯燥的,幸虧我捧起了書本仰觀俯察,在白紙黑字間感受到世界之大。
小學、初中階段,課內學習不吃力,課外讀書滋味無窮,算是兩全其美。到了高中,就不得不先把讀“閑書”之樂擱置一邊,用盡心力去博一個好成績。這時,我天性中最大的弱點便暴露了出來:對于喜歡的事缺少抵抗力,而對不喜歡的,則缺少耐受力。
大概是高一下學期,我產生了濃重的厭學情緒。理由冠冕堂皇:我的理想是當作家,可瞧瞧現在,我都在干啥?學那么多數理化,于一個作家的職業生涯有何必要?
兩個多月時間里,我放棄了學習,每天在課堂上明火執仗地讀詩、讀小說。更要命的是,當時“逃學少年”韓寒正大紅大紫,越發激勵了我。
這場鬧劇的結束,要感謝同桌一句信口且并無邏輯的規勸,他說:難道你就不想上一個好大學?好大學更容易出作家吧。
很多時候,人生軌跡就是這樣悄然改變的,而更令我唏噓的是,同桌入學時的成績原本遠勝于我,后來卻沉迷于早戀、泡網吧,沒能考上一個他口中的“好大學”。
作為農村的孩子,那時能接觸到的圖書資源,還是相對匱乏。因此,考進中國人民大學,突然接觸到圖書館,真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,大受震撼的同時,更有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。很多城里孩子耳熟能詳的作家作品,于我則是斑斕的新大陸,虧缺了那么多,怎能不心急?尤其令人絕望的是,讀書不似我們在備忘錄里消除已經完結的任務,書只會越讀越多——不讀書則已,一旦讀了一本書,倒要拔茅連茹地帶出好多本該讀必讀的書來。
整個大學四年,我把自己調整到了泡圖書館模式,只短暫地擁有過一個月的手機。有時早上醒來略晚,食堂關門,舍不得多花時間到處覓食,往往寧愿少吃一頓,也要爭分奪秒趕往圖書館。搞到后來胃病頻繁發作,這才含恨收斂。
書卷多情似故人,晨昏憂樂每相親。那期間我不打游戲,也不追劇,讀書于我,既是發奮圖強,也算悠游享樂。至今猶記得,在緊鑼密鼓備戰考研那一年,中間實在不堪壓抑倦怠,竟無比奢侈地花了一個月時間全用來讀閑書,甚至還忙中偷閑寫了好幾首詩……萬幸的是,最終老天爺還是給了我幾分薄面,讓我以倒數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北大——我讀書生涯的黃金時代,也正是在那時結束的。
興許是年齡的原因,從研究生階段開始,我的注意力便無法再像從前那般集中,一時屈從于打游戲的誘惑,一時又陷入負面情緒的泥淖。這個麻煩直到今天也沒有解決,每當我打開手機查看“屏幕使用時間”,那些數字(有時能達到每天十幾個小時)縱然觸目驚心,卻難以讓我迷途知返。
成年人的生活一地雞毛,世俗的欲望和壓力交相侵擾,書為我們置辦的世外桃源長滿裂痕。盡管如此,抗爭不會休止,救贖仍存可能。很喜歡陸游的兩句詩:“萬卷古今消永日,一窗昏曉送流年!逼渚畴m不能至,心向往之。
一般來說,在從本科到碩士、博士的求學之路上,越往后走,領域越窄,讀書也越專?晌易x書卻貪多務得,旁搜遠紹,目迷五色,沾溉百家:既愛古詩詞之高華典雅,也賞現代詩之光怪陸離;既能以一個暑假埋頭猛啃《尤利西斯》,也會花整整一個月周流遍覽《斗羅大陸》。陽春白雪有陽春白雪的深沉峻偉,下里巴人有下里巴人的淋漓痛快。在不同屬性、不同頻道的閱讀之間往來跳踉,不僅放松大腦,還能為自己的知識體系建構起更為立體的坐標。哪怕不求開卷有益,但求浮生偷閑、開卷會心,又有何不可?
我的書房里,右邊擺了一長溜的《史記》《資治通鑒》《論語》《孟子》《世說新語》等種種古籍,左邊緊挨著的卻是江南、大冰、張嘉佳、饒雪漫……有時我在書房直播,這“違和”的情形在網友面前一覽無余。有朋友勸我把左邊的書換掉,我卻悍然不理,甚而擺出一副“這就是你境界不夠了”的姿態反唇相譏。
當你讀書足夠多,便不會再有“勢利”的“價值焦慮”,以為某書高貴、經典,某書則擺不上臺面、不足為外人道。須知經典乃是“流動的盛宴”,如今我們頂禮膜拜的許多經典名著,在其所處的時代不但毫無光環,反倒可能有辱視聽。再說,名著往往是高度風格化的,倘若這風格和我們的趣味心性并不吻合,哪怕全世界眾口一詞以之為高,我們無感便是無感,斷沒有可能矯情自飾。更何況,許多名著有時還不單單是種審美建構,背后有時暗藏著種種隱秘的推手,一旦那玉成它的土壤煙消云散,今日我們再讀,味同嚼蠟也不奇怪。在我的閱讀體驗中,有三本堪稱“一線”的名著是我實在無感的——茅盾的《子夜》、老舍的《駱駝祥子》、加繆的《鼠疫》。
這當然可能是我自己的問題。自身的準備、打開的方式、介入的時機,都會影響我們對一本書的體驗。一個最顯著的例子就是《紅樓夢》。從中學到大學,我曾三次試圖攻克這部皇皇巨著,三次都鎩羽而歸,今年我第四次站在了它的萬仞宮墻前,盡管讀到五十多回再度瀕臨放棄,和從前相比雖仍未升堂睹奧,但輔以一些前輩的音頻課程,已然讀出了不少滋味。也許有生之年假以時日,我還有機會成為“紅迷”。
年齒漸長后,讀書遇到一個很大的麻煩——記憶力嚴重滑坡,往往攬卷目耕的過程中不勝癡醉,但只要一合上書,就忘得一干二凈。此時,需要付出萬分的毅力才能克服一種饕餮的虛榮——我會選擇痛苦地把自己鉚在原地,不把上一本書讀個滾瓜爛熟,絕不奔赴下一個新歡的懷抱。人情總是貪新厭舊,得隴望蜀?焖賴L新有多誘人,書讀百遍就有多枯燥?勺顖詫嵉膶W問才情,卻往往在反復深耕中萌生。
人生很多事都以快為美,惟讀書一事,快,不過游人俊賞,縱然花團錦簇,終是過眼云煙;慢,才能豁人眼目、樹人筋骨、耘人肺腑、正人心術。(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《詩刊》雜志社編輯部副主任、第五季《中國詩詞大會》冠軍)